再思戰爭與和平—基督教戰爭倫理學

俄烏戰爭牽動人心!戰爭是一個沉重的話題,基督徒應當如何看待戰爭?如何將信仰的價值觀融入時事?本院駐院學者、倫理學資深教授羅秉祥博士,從基督教戰爭倫理學的角度為您解答。

倫理學資深教授 / 駐院學者
羅秉祥 博士

一、教會與公共政治議題

首先,教會是否應該參與公共和政治議題呢?我們看到,在過去100年中,許多華人教會均持有不關心時事的態度。其實,這裡面具有一定的歷史淵源。

王明道牧師認為,聖經告訴我們,這個世界必然一天比一天敗壞,社會間的禍患和痛苦必定與日俱增,直等到末日的大災難。在這種境況下,基督徒只能夠「拚命傳福音!」(參「世界究竟能不能有和平呢?」,1936年)另外,倪柝聲弟兄則指出,我們要好好作一個基督徒,不必想著去改變社會;基督徒一切的盼望就是「等候主的再來」,屆時,一切問題都會得到解決(參「基督徒對國家社會的態度」,1936年)。

他們二人都是對華人教會影響深遠的領袖,面對當時的日軍侵華戰爭,二人都堅持「基督徒不要關心戰爭,只要努力傳福音」。這便是後來華人教會普遍不關心時事的歷史淵源之一。

然而,基督徒既然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,真的應該只關心「天上的事」,而無視「地上的事」嗎?雖然傳福音是治本,但還是必須在某種程度上治標。更何況,我們有時會看到,部分人表面上是虔誠的基督徒,但裡面卻沒有和平的真理。

二、基督教正義戰爭論

1、「和平主義」vs. 「正義戰爭論」

我們先思考一個基本問題:聖經如何看待戰爭與和平?在西方教會傳統中大致有兩種看法:「和平主義」(認為聖經反對一切暴力和戰爭)以及「正義戰爭論」(認為聖經有限度接受一些武力和戰爭)。兩種看法均有聖經立論,但結論相反,其中涉及複雜的經文詮釋,不在此詳述。整體而言,和平主義的聖經立論相對薄弱一些。

而就基督教倫理學角度而言,「正義戰爭論」也優於「和平主義」。當面對惡意侵略和屠殺時,拒絕抵抗只會淪為見死不救,助長殺戮者氣焰。因此,有限的抵抗是必須的。

2、奠基者奧古斯丁:正義卻悲愴

「正義戰爭論」的奠基者是奧古斯丁,不過,他依然強調,即便戰爭是一場正義之戰,依然有其巨大的「悲愴性」,因為戰爭是慘劇,正義之戰依然會造成血流成河、家破人亡。因此,對於戰爭,人們必須帶著沉重的哀痛。

《上帝之城》是奧古斯丁的晚期作品。書中卷十九第七章指出,哪怕是所謂的「正義之戰」,也是嚴重邪惡(grievous evil)。如果一個人在思想「正義之戰」時,靈魂沒有絲毫哀傷與憤怒,那麼,他就是一個失去了情感的人。確實,因著戰爭的恐怖與殘酷,即便是「正義戰爭」中「正義」的一方,也不應該大義凜然,而必須心懷哀傷。

3、真的有正義的開戰理由嗎?

「正義戰爭」必須符合至少七個條件:(1)正義原因:只可以為抵制侵略而戰,即出於自衛。(2)正當權威:必須由國家最高合法權威宣戰。(3)正當動機:堅守起初開戰的正義原因,不可轉為侵略。(4)最後途徑:在一切和平方法都失敗後才可動武。(5)以和平為目標:開戰是為了壓制罪惡勢力。(6)衡量得失: 若弊大於利,不應開戰。(7)成功機會:若機會不高,當避免以卵擊石。另外,還必須再滿足兩個原則:第一,比例原則:不能過度使用武力。第二,分辨原則:不能故意直接傷害非作戰人員。

至於如何判斷開戰理由是否正義,這不單是倫理學的探討,更牽涉到國際法的範疇。比如,《聯合國憲章》第2條的第三、四點提及「各會員國應以和平方法解決其國際爭端……」,「各會員國在其國際關係上不得使用威脅或武力,或以與聯合國宗旨不符之任何其他方法,侵害任何會員國或國家之領土完整或政治獨立。」

另外,當一個國家感受到遭遇侵害時,先動手出擊是否可以算作正義?這方面,至少有兩種情況:第一,「先發制人」的攻擊(pre-emptive strike):有足夠證據顯示,對方對我們的襲擊迫在眉睫,軍隊調動上對我們有充分威脅。這時先發制人開戰,仍算是自衛行動,具有「為抵制侵略而戰的正義原因」。第二,「預防性」的攻擊(preventive strike):沒有足夠證據顯示對方的攻擊迫在眉睫,只是看到彼此的軍力分佈有所變動,泛泛地認為「對方遲早會對我國國防構成威脅」。這種情況下開戰,並不算是自衛,不具有「正義原因」。

從以上角度而言,此次俄羅斯的開戰理由,是很難站得住腳的。

三、正者不常,常者不正

當我們討論政治時,不能離開「原罪問題」。世界上沒有完美的政治,而國際政治也絕對不可能「捨己為人」,因為這樣做,便是政治自殺。因此,基督徒應當避免兩個極端:

  • 第一,避免一味認為「政治是骯髒的,基督徒必須完全抽離」。
  • 第二,避免認為「某個政治立場可以完全代表基督徒價值觀」,並完全投入其中。

我們常說「正常」一詞,但現實的狀況卻是:「正者不常,常者不正。」

Robert Kagan在著書《野叢林又生》(The Jungle Grows Back)中指出,自 1945年二戰結束後人類和平的這75年,其實是偏離「常態」的,是人為而脆弱的。正如打理花園不是一勞永逸的,花園必須不斷打理,否則一旦疏忽,野性的叢林就會重新蔓延—而這,恰恰才是「常態」。

Kagan提醒說,「野蠻」是人性的一部分,也是歷史的一部分,它不會消失,而人類世界因此始終危機四伏。永遠的和平只是烏托邦!人類若不覺醒,21世紀便會重蹈20世紀的覆轍!

最後,讓我們溫習一下唐代詩人杜甫的《兵車行》,思考戰爭意味著什麼。(以下是一前一後的精簡版)

車轔轔,馬蕭蕭,行人弓箭各在腰。

耶孃妻子走相送,塵埃不見咸陽橋。

牽衣頓足攔道哭,哭聲直上干雲霄。

…..

君不見,青海頭,古來白骨無人收。

新鬼煩冤舊鬼哭,天陰雨濕聲啾啾。

《兵車行》唐代詩人杜甫

[本文整理自羅秉祥老師的講座、授課內容以及著書《黑白分明—基督教倫理縱橫談》(2010年,第九次印刷)。程嫣整理,秉祥老師修訂。 ]羅秉祥教授於「時代論壇」發表文章「俄羅斯出兵烏克蘭的四個理據及其意涵」,歡迎上網閱讀:https://christiantimes.org.hk/Common/Reader/News/ShowNews.jsp?Nid=168409&Pid=104&Version=0&Cid=2052&Charset=big5_hkscs